怀素《自叙帖》
刘九洲 说到中国书法,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草书,尤其是“狂草”,临纸之际,不用苦心经营,“当其下手风雨快,笔所未到气已吞”(苏轼称赞吴道子绘画用语),写出来还有这么多人说好,真是了不起。不少西方人也试图喜欢草书,他们大多数不懂汉语,于是试图通过比较抽象的草书,来了解中国书法。但是这条道路看起来没有人走通,目前没有任何西方人在中国书法上的造诣,达到西方人在中国绘画史上的研究水准的一半程度。 这不仅是西方人的尴尬,即便是中国学者,很多也不懂“狂草”,典型事例,就是关于古今最出名的狂草作品——唐代怀素《自叙帖》的争论过程。 《自叙帖》从文意上看,是唐代草书名家怀素,把当时人对他的各种称赞,集中起来,用草书写成了一个大手卷,类似于今天出一本别人夸奖自己的文集。以往人们认为台北故宫收藏的《自叙帖》墨迹本,就是怀素真迹,因为看起来太激动人心了!特别在书写速度这个环节,超越我们看到的任何书法作品。但是学术界陆续有人指出《自叙帖》不是真迹,朱家济最早提出这个问题,启功、徐邦达等人接着也发表文章指出《自叙帖》不是真迹。 2000年以后,台湾李郁周、王裕民出版专著详细指出《自叙帖》存在的具体问题,这引发了2004年10月,台北举行了一个以《自叙帖》真伪问题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,出版了《怀素自叙与唐代草书学术讨论论文集》。在这一次讨论中,傅申的文章以为《自叙帖》不可能晚于北宋,不仅是傅申,其他与会者的主要观点,差不多都是这个意思,他们的主要信心在于,《自叙帖》书写的速度感非常明确,不可能是“摹”出来的。 据说是在此次会议之后不久,香港佳士得专家马成名出示了一个民国时期日本的珂罗版印刷本,这个珂罗版,展示了一卷类似于台北故宫《自叙帖》的、另外一个《自叙帖》墨迹本片段,这个图片,显示了完全可能“摹”出这样有速度感的书法。看到这个珂罗版之后,傅申立即写文章,公开表示他改变了观点,他不再认为《自叙帖》这卷书法无法摹。傅申是唯一公开表示改变观点的人。 到了2012年,北京刘正成邀请有关学者再次开一个小型会议的时候,依然有学者坚持认为,《自叙帖》是怀素真迹。 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,这种分歧是可以理解的。在1980年代,我对书法刚刚感兴趣,看到怀素《自叙帖》印刷品,感觉这就是神品。当时也阅读了启功的文章,那个诧异的感觉,现在还记得,觉得启功一定错了。以后很多年再也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,2004年,我在安娜堡看到了王裕民的书籍,后来又承台湾康益源先生好意,寄赠李郁周的两本有关书籍,于是再细看一次《自叙帖》,发现《自叙帖》字迹的模式是正确的,但是细节没有一处符合书写规律,也就是说,这个《自叙帖》不是“写“出来的,应该是高手摹本。当时就此写了一篇小文章,寄给了康益源先生,后来因为马成名发布了珂罗版材料,我那篇小文章没有这个珂罗版更加有直接证据的价值,就没有发表。任何人看到台北故宫《自叙帖》都应该激动,但是你如果积累了足够的真实经验,应该会改变看法,至少我个人是这样体会的。 从这个事件来看,古代书画鉴定大约有几个层次,一个就是朱家济、启功、徐邦达他们,他们没有直接证据,但是通过其他书画的类似特征,指出《自叙帖》有问题,这说明他们是“触类旁通”的。第二个层次,就是傅申这样的学者,当他们看到直接证据的时候,他们有能力辨认这个证据的信息含量和准确意义,他们愿意改变自己的观点。第三个层次,还有不少学者,他们看到了直接证据,但是他们完全不懂这个证据说明了什么,无力改变观点。 事实上,从各种记载来看,大约在宋元之际,《自叙帖》真迹就失传了,宋代以后记载的《自叙帖》,就是几个临摹本,但是由于临摹的水平比较高,迷惑了没有实际鉴定经验的学者。 |